如是

【殊凰】青冥

鸵鸟蛋:

(一)


 


贞平二十五年,从除夕开始琅琊山上便很安静。


并非是说琅琊阁的主人太过出尘而懒得去过芸芸众生都扎堆儿庆贺的节日——下人们如常地扫尘、贴年画、剪窗花、包饺子、放鞭炮;一刻不得闲的蔺少阁主还专门谱了欢快喜庆的新曲儿,请来最好的乐师舞娘为年宴助兴。


这是林殊在琅琊山上过的第二个年。比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刚被蔺老阁主从地狱火海里捞回一条命,整个琅琊阁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拴在他气若游丝的一呼一吸间而没有人有心思去为忙年做多余的准备;这个新春,琅琊阁的日常算是终于回到了正轨——但林殊依然觉得,琅琊阁太安静了,安静地令人心疑。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有人来阁中买消息、问究竟了。


林殊问蔺晨,蔺晨说是怕扰他休养,阁中的事务能减便减了——可他分明记得即使是一年前他碎骨拔毒之时,前来问道者尚且往来不绝:老阁主专心治病,少阁主便去打发生意;蔺晨又说是因为年关将近,即便江湖纷扰不断,大家总也想着要过个好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赶在这个时候问——可林殊还是记得,去年除夕,金风镖局总镖头金俨不畏凛冬严寒、山路崎岖,专程携重金上山在琅琊阁门口跪了一宿大声陈冤,连躺在内室昏沉养病的林殊都听得分明:他是为了只为讨得与他有杀子之仇的巨鲸帮帮主赵倚峰的藏身之处。


蔺晨不语。这个向来巧舌如簧、潇洒快意的少年烦躁得挠了挠头发,难得地对林殊发了脾气:“你就好好养你的病!这么精神的样子骨头是全长好了么?我琅琊阁的事要你操什么心!”随后拂袖而去,像是林殊真的冒犯了他少阁主的威严。


林殊按下话头再不提此事——蔺晨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相安无事了十来天,便是正月十五。


挂花灯,煮元宵,虽不比灯会集市热闹,但上元佳节温暖和乐的气氛即便是在这云飘雾绕的山里,也同样是让人熨帖欣慰的。林殊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像这天这样心境清明了。


吉婶的媳妇儿年前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才刚出月子小两口就抱着那婴孩来向蔺晨讨彩头。只见那小婴儿裹在包被里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林殊在旁见了也很喜欢——自己病中多亏吉婶照顾,看她家庭和美,自然替她高兴。


“诶我说吉勇,你才多大啊都有孩子了?我记得你今年才十七吧?”蔺晨一面拿着个金稞子试图晃醒那个婴儿,一面嘴里闲不住地叨叨。


“回少阁主,小儿过了这年啊,就十八了,传宗接代还嫌晚了呢。”吉婶虽是这么说,但满脸都是掩不住的骄傲。


“嗬,我都二十二了,老婆还没影儿呢。”蔺晨见金稞子晃不醒那婴儿,便伸手指去戳孩子肥嘟嘟的小脸,玩性上来了,一副不把他闹醒誓不罢休的样子。


身旁软榻上斜靠着休息的林殊眼神有些空。他今日身子仿佛感觉好些,便从里屋挪到了外间,能看到院子里孩子们手中摇晃着小小的烟火在笑在闹,房檐下挂着许多彩灯——有元宝样的、荷花样的、白兔样的、雨燕样的,他数来数去总觉得少了一个花样,却怎么都想不起是少了哪一个。


“说起来吉勇倒是和先生差不多大的,如今先生身子也渐好了…”吉婶见林殊今日气色不错,心下更加爽快。她不知林殊的姓名,便一直是唤他先生,但这一年多床榻间日日伺候饮食汤药,林殊身不能动时甚至有些隐事都需旁人帮扶,心中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晚辈亲人。何况见林殊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竟是受了那样多的苦,吉婶待他更是多了一分疼惜与照拂。只是林殊到底是阁主的客人,主仆有别,饶是心中将他视作自己儿子般的存在,有些话也不好僭越。


林殊只是笑笑,也不做声。厨房里的元宵开锅了,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将自己提的一盏鲤鱼灯随手插在了扶栏上,跟着院子里一窝蜂的孩子们去抢元宵。林殊的眼神落在那盏花灯上就再也移不开眼——是了,是金鱼,檐上缺的,是一盏胭脂粉的金鱼灯。


他其实每日都在数,清醒的时候数了将近五百个日子却一次也不敢往回看。因为即使只是隔着那刃冰峰、那片火海向彼岸望一眼,心里的剧痛都比挫骨拔毒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林殊于是只有强迫自己忘记檐下旋转的花灯、庭中浮动的梅香,和那张在灯影暗香中一时明媚一时模糊的笑脸。


那个婴孩也不知是终于被蔺晨弄醒了还是自己肚饿要吃奶,哇哇地哭起来引得林殊收回了目光。小两口忙上前接过孩子,领赏道谢后便裹紧孩子同吉婶儿一道快步回去了。蔺晨也一阵风似的呼啸出去和孩子们抢元宵,一时间房里只剩林殊一人。他想起适才吉勇夫妇站在堂下相依偎的样子——两年了,若是未生变节,自己今日会不会也该是和她一道,抱着新生儿去太奶奶那里讨彩头呢?


——本从不敢触碰的遐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心中不觉一阵暖意;


“…霓凰…”


——本从不敢记起的名字就这样从喉咙里滑到唇边,轻轻地吐出,带着一丝甜。却意外地并不像期待中那样觉得熨帖:只有一阵无来由的心慌。慌到心动变成了心悸,甜变成了腥。


 


“先生,先生!!”从屋外进来的婢子见林殊在榻上吐了血,“您等等,我这就去找少阁主!”可待她遣人寻到厨房却并不见蔺晨的身影。


  “少阁主接到飞鸽传书,上云顶去了。”


 


 


  “一个字也不能说!”蔺晨站在琅琊山云顶,皓月当空他却难得的对这良辰美景视而不见,眉头紧锁。


“可这战事本就是举国关注,如今惊天事变,消息只要一传出来定是民声沸腾世人皆知。少帅已经起了疑,我怕是再瞒不住啊!”暗处走出一个人来,是原赤羽营副将卫峥,也是愁容满面。


“谁敢透半个字给他就给我滚下琅琊山!”蔺晨咬咬牙揉烂了手中那张薄纸:


“鏖战三月,云南王穆深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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